待在特倫斯.馬文身邊絕對會有好事發生。這是卡爾文.杜克從認識特倫斯以來始終不變的想法。他倆最初在片場相遇,年輕的特技演員頂著一頭為戲而染的黑髮,青澀誠懇的笑容穿梭在人群間,尋找不見蹤影的護具。感受到今日的影棚比起平常更加騷動,他翻找的雙手也被影響著,逐顯焦躁地弄亂自己放在休息室的背包。
扯開的嘴角連同包裡的物品崩落而下,他煩躁地抓弄後頸,在一刀細小的疤痕上扯出陣陣紅跡,卡爾文暗自咒罵這該死的身體、該死的性別分化、該死的人生,用力踢開毫無所獲的一地雜物,這是他手術以來不知道第幾次的崩潰。歷經動刀的確讓他從費洛蒙的地獄中解脫,但缺少腺體的身體就像失序的鐘,時而瘋狂轉動、時而驟停,每次醒來的日子都彷彿是一場賭注,只能祈禱沒有人會碰上他情緒失控的時候。
對著牆壁咒罵醫生,卡爾文朝牆壁用力捶了一拳,曾經痛恨的抑制劑成為了最懷念的過去,多麼諷刺,不再需要ABO藥物、卻還是得隨身攜帶安眠藥。若問手術的好處是什麼,大概只有成就他不被任何人支配的尊嚴了。
卡爾文忙著攪亂髮絲,沒有注意到鎖上的門已經被人悄悄打開,一位看來與他同齡的男子安安靜靜地站在了背後。鐵製的五金再度碰撞,他被關門聲嚇得回過身子,腦中閃過無限個被開除的理由以及人們避他唯恐不及的嘴臉,黑色的雙眸睜得老大,盯著毫無光景的未來,此刻連呼吸都顯得奢侈。
「你需要幫忙嗎?」然而面前的男子並沒有他所害怕的樣貌,那人就只是靜靜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,隨後海藍又清澈的雙眼回望著他。視線中沒有責備,但也不是同情,卡爾文試著從那個顏色中讀出思緒,得到的卻只有平靜、天空跟海。額間的汗水滑至他用力上勾的嘴角,掉落地面,顫抖的聲嗓請求男子尋找藥物,這是他此生最痛恨的聲音。
藉著微弱的劑量安撫,隔天卡爾文仍是醒來了,劇組卻沒有像過去經驗那樣開除暴躁不定的自己。世界沒有塌陷,自己沒有死去,他又看見了昨天救他一命的男子。
這次他保證自己的笑容絕對比昨天完美。
這位新朋友是馬文家的小兒子,渾身散發平靜內斂的氣質,對人總是回以靦腆的笑,舉手投足無不展露其良好的教養。柔軟的褐色短髮在陽光下反射光芒,讓卡爾文想起老家穀倉的稻草,乾燥又扎手,卻同樣能感受到日照的溫暖。這是他這一輩子都不曾對Alpha做出的評價。
帶給卡爾文訝異的不只這些,他發現特倫斯能持續一心一意,不被外力影響地完成任何事。以無限的空、或者說無限的專注,疊出一層樓高的紙牌、十呎高的香檳塔、千隻紙鶴……甚至有那麼一間百坪房全放著他繪畫的練習。當他們聊到潛水、太空、無人島,卡爾文更是想像某天自家的門會被敲響,一位文靜但滿腔熱情的男人會親自送給他隕石紀念品。
偶爾,特倫斯會在悠閒的下午不合時宜說出一些荒謬的想法。那次他們在街頭品嚐加拿大著名的點心,暖色微透的楓糖漿傾倒在鬆餅上,對嗜甜者來說相當誘人。褐色緩緩擴散到盤子邊緣形成一片圓弧,卡爾文的餐刀未落,特倫斯看著那被浸濕的澎鬆圓餅率先開口——主題是羊水裡的胎兒、以及進化回海生就無需擔心海平面上升的話語。